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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婚後, 搬了出來住, 為見爸爸, 有時便約他出來飲茶.
老人家嘴碎, 也喜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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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婚後, 搬了出來住, 為見爸爸, 有時便約他出來飲茶.
老人家嘴碎, 也喜歡提及過去, 但我喜歡聽.
一邊聽, 一邊滿有興趣地向他問這問那, 他也樂意地細心為我解釋.
‘老豆, 你細個時食咩架?’
‘吃番薯囉!’
‘有無零食架?’
‘鄉下很窮, 哪會有.’
這幾年, 聽下聽下, 得知我們是來自潮州的一條叫葵嶺的鄉村.
祖先在那裡世代務農, 然多年仍是十分清貧, 用現代講法可謂根正苗紅就是.
‘十一, 二歲, 才第一次穿褲子!’
‘窮到咁嘅?’ 我不忍心問老豆怕唔怕醜.
‘是的, 我爸爸, 即你呀爺, 在我兩, 三歲時便走了. 我也不曉得他是什麼樣子的.’
聽到’你呀爺’三個字, 我本想笑, 但這時笑不出.

不少人, 當爸爸還在跟前時, 永遠不珍惜;
偏偏有些人, 求見爸爸一面而不得.
小時侯的我, 曾怨爸爸不懂和我玩;
看到爸爸和媽媽吵架時, 也永遠覺是爸爸的不是.
事實上, 他小時候哪有爸爸去學習及效法?

鄉下的生活, 也是現今的人永遠不能想像的.
爸爸提起祖母時, 常用潮州發音‘呀摩’(即母親).
可能, 他從小到大便這樣喚娘, 改不了口.
‘阿摩一個女人, 便這樣養大了七個子女.’
‘種菜及番薯, 自家不敢吃多, 都拎去賣給人, 或換些米回來.’
‘平時都是吃粥的, 但很稀的, 插不上筷子.’
‘我們七人, 嚷著不夠吃, 阿摩便叫我們去睡.’
‘後來, 才發現, 呀摩自己沒有吃, 都給了我們子女.’
‘咁你點知架?’ 我插嘴問.
‘有一日, 我們嗌呀摩, 呀摩正坐在椅中, 但腰伸不直, 雙手也不夠力撐起身來, 我們才知道她幾天沒吃東西.’
沒有祖母, 沒有爸爸, 更沒有我,
這樣親的一個人, 我未曾親過.
我聽著, 眼濕濕.

留在鄉下, 是死路.
爸爸在十多歲時, 偷渡來港.
臨離開鄉下時, 阿摩只給了爸爸一個像饅頭的東西, 好讓他沿途充饑.
這個又乾又硬饅頭, 卻已是阿摩的所有.
‘每天, 只敢吃一點點, 然後揣在懷中, 不敢丟掉.’
赤腳小子, 一個饅頭, 便如此走過來.
‘走呀走呀, 怕人, 更怕野狗追殺.’
‘忍痛爬過鐵絲網時, 後面有人發現了, 追過來, 我不顧一切地跑.’
‘終於, 入了香港境內, 只覺腳下濕漉漉, 還道是汗水, 原來是血!’
‘老豆你中槍呀?’ 我緊張地問.
‘不是. 不過爬過鐵絲網時, 腳甲被倒勾勾了出來, 當時太緊張, 完全不覺痛, 這時才殺豬價地叫痛……’
我聽落, 腳趾都不自覺地感到有D痛……

從此, 努力工作.
沒有技能, 只一身氣力, 日日去送貨.
‘一年只休年初一至三! 日日七時開工, 夜晚收八九點!’
‘試過踩單車運幾十斤貨, 由九龍城車去調景嶺, 上山時單車上不到, 唯有揹貨在背由山下徒步上山!’
我對斤兩沒有什麼概念, 但從九龍城到調景嶺的距離總算是知道的.
‘那時候, 個個都是如此, 人人靠自己, 死慳死抵, 渾無娛樂!’
老實說, 初時和爸爸說話,
只道是膝下承歡, 有點應和他的成分;
但後來, 覺得從與他說話中, 我覺得有些東西, 是我們這一代所缺乏的.

‘每月出糧, 九成寄回鄉下.’
‘第一封從香港寄返鄉下的信, 是”命令”阿摩從此要吃飯, 不准再吃粥!’
‘腰要板得直一直的!’
每一年, 他總回鄉下.
‘回去時, 總要買數十包大米, 送給葵嶺的窮人.’
‘我窮過, 知道沒有得吃的苦.’
現在, 不少年青人覺得回鄉是老土乏味, 接濟貧苦是自找苦吃時, 其實這種人情味我們又知道得幾多?
‘在那裡小學的老師, 每人也要一兩套衫褲.’
‘為何買衫褲給老師?’ 我問.
‘因為他們教小朋友識字, 但收入不多.’
尊師重道, 不是只在嘴上說的.

阿摩之前走了.
爸爸說, 他來香港後, 這是第一次哭.
那晚, 淚水不停湧出.
那時候還小, 我看不到, 這是爸爸說的.
我問他, 有沒有第二次?
他說, 第二次的哭, 是因為我.
‘那一天, 在電話聽到大學取錄了你, 我便哭了.’
‘當時我在VAN仔上, 淚水也不停湧出, 我怕其他人看到, 不停抹, 但淚水不停流, 很肉酸呢.’
‘因為那時我覺得, 我終於培養了一個兒子成材了, 我對得住呀摩了!’

可能是, 我一直不了解爸爸.
小時候, 家窮, 但窮得硬正.
後來, 他不單是一個滿分的爸爸,
更是一個孝順的兒子.
那個小小的饅頭,
雖乾又硬,
卻代代傳承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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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新婚而設的本專頁, 記下了兩公婆的生活點滴,中間穿插一些個人看法,希望為大家提供一點正能量。 Instagram: cheungyanyani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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